○劉祖建

市坪街上有一個鐵匠鋪，在下場口的最下面。鐵匠鋪有時兩個人，有時三個人。三個人時，一個人拉風箱，兩個人打鐵；兩個人時，拉風箱的人還要兼打鐵。

一般拉風箱的都不是師傅，師傅只管把要打的鐵放進火爐里燒。拉風箱要有勁，一推一拉要有節奏，不能慢，也不能太快?？炝?，風一下出不去，堵在里面，壓力大，費勁；慢了，風箱里形不成風，沒有風從風箱里吹出來，即使有點風吹出來，力度也不夠，爐子里的火就不旺。

風箱里的風源源不斷地吹進爐子下面的吸風堂，爐子里的火就越燒越旺，火苗竄起老高，呼呼直叫，爐火里的鐵塊就會很快燒紅。師傅一看火候到了，就用很長的鐵火鉗從火爐子里把鐵塊挾出來，放到一個很大的鐵礅上。鐵塊通紅通紅的，表面有一層跳動的火苗，發出“滋滋滋”的聲音。高溫下的鐵塊，相對來說就沒有那么堅硬。鐵匠根據客人的要求，需要打什么，他就打什么。

如果打的是小件鐵器，比如菜刀、鋤頭、鐮刀之類，師傅就左手拿著鐵火鉗把紅紅的鐵塊緊緊挾住，右手拿著鐵錘不停地朝著火紅的鐵塊上打。另一個人站在師傅對面，師傅打下第一錘，他就接著打下第二錘，師傅打下第三錘，他就接著打下第四錘。這樣輪流著朝鐵塊不停地錘打，師傅不停地翻動著鐵塊，鐵錘不停地錘打著鐵塊，發出“叮當叮當”的聲音。鐵匠根據打造鐵器的要求，時而狠打猛錘，時而輕敲細擊，“叮當叮當，叮叮當當”的聲音便抑揚頓銼，富于節奏：一會兒聲如洪鐘，一會兒音似流泉，仿佛鐵匠們在合奏一種神秘的樂曲。那聲音有如高山流水，美妙空曠，悅耳動聽，余音飄渺……

鐵匠鋪能打制農村用的所有鐵器。比如，挖土用的鋤頭，拖糞用的耙梳，割草用的鐮刀，砍柴用的柴刀，劈柴用的斧頭，切菜用的菜刀等。

市坪街上和附近農村的人沒有鋤頭了，或是鋤頭挖缺口了，都會來鐵匠鋪找鐵匠。鐵匠鋪收的活多了，就得按先后順序排隊。你家的柴刀砍缺了，拿到鐵匠鋪來交給鐵匠，問鐵匠，哪天能幫我打好？鐵匠就會說，后天，后天你來拿吧；或者說，這幾天活路多，下一場你來拿吧。那時是五天一場，你就得等五天。

鐵匠鋪的鐵，也是收的那些舊鐵廢品。很多時候，鐵匠鋪都是幫別人把那些用壞的鋤頭、柴刀之類的鐵器，加一些上好的鐵補上去，重新打好，打成一件嶄新的鐵器。

打鋤頭，打菜刀等，打成型后，都要放到一個木盆里淬火。淬火三次以上，鋤頭、菜刀之類的鐵器用起來就比較堅韌，不容易卷口。鐵匠鋪淬火很簡單，在一個木盆子里裝上一些冷水，待打成型的鐵器稍冷一會，就把經常使用的那一部分，比如刀刃，迅速放進盆里的冷水里，冷水便發出“滋，滋，滋”的聲音，一縷縷熱氣便從冷水里冒出。這叫淬火，沒有經過淬火的鐵器使用時容易缺口，卷口。

我和弟弟們時不時跑到下場口的鐵匠鋪看鐵匠打鐵，一看就是半天。除寒冷的冬天外，鐵匠們打鐵都是光著上半身，但會在胸前掛上一塊比較厚的帆布或牛皮、羊皮、狗皮之類的東西，以防高溫的鐵屑飛濺過來燙著。打鐵的人，身體都很好，光著上身，肌肉一塊一塊的。打鐵時，渾身的肌肉都在運動。夏天，鐵匠們打鐵，總是打得渾身大汗，汗水直往下滴。學打鐵的人，身體都很棒。所以常言說，打鐵全靠本身硬。體弱的人，干不了打鐵這個活。

鐵匠們打鐵的姿勢也有些優美。兩個鐵匠圍著一塊鐵打，你一錘，我一錘，輪流錘打著鐵塊。隨著鐵錘不停地揮舞，頭就不停地向前點，屁股就不停地向后翹，有點象雞啄米似的。

鐵匠們吃飯或暫時休息時，我們就去拉著風箱的抽風桿來回地抽動，鐵匠們見了就對我們說，不要拉了，不要拉了，拉了肚皮會痛的，趕快回家去吃飯，等下回家晚了要挨打的。其實，鐵匠們是怕我們這些小孩不懂事，把他們的風箱拉壞了。

我家的鋤頭、柴刀、斧頭，經常用壞用缺。壞了缺了，父親和母親就拿到鐵匠鋪去打好?？粗F匠給我家打鋤頭、打柴刀的時候，我就想，能用我家的廢鋤頭廢柴刀，給我在鐵匠鋪打一把寶劍該有多好。那時我大概讀小學一、二年級，經常帶著弟弟們和街鄰隔壁的伙伴們玩。我去到哪里，他們就跟著我到哪里。既然我的隊伍有這么多小伙伴，就該有一件象樣的兵器，于是我就想到了古人用的寶劍。你看古代的人，凡是帶隊伍的，誰沒有一件好的兵器呢？有一件寶劍拿著或背著，走起路來多威風??！這個想法在我腦海里盤踞了很久，但始終沒敢說出來。我不敢說，怕父母打。我只有一把小洋刀，十多厘米長，經常磨得亮锃锃的帶在身上。至今我還記得自己的劍客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