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蘇香
一條灰色的腌巴浪魚,直挺挺躺地。三指寬,一尺長,厚實,肥大,一斤左右。漁人回港時落下??梢韵胂?,當時漁人走得多匆忙,多急促,身上帶的魚兒又多,以致墜地,都渾然不覺。
我滿心歡喜,想摟魚回家。
這時,一個身材高瘦,長竹竿似的人攔我眼前。裂了邊的褲腳綻出了縫條兒,左膝蓋處歪歪斜斜貼著張“黑膏藥”,兩個突起的蓋骨擋住我的視線。
我皺下眉頭,仰視,連連后退。
“小朋友,魚給哥,可以嗎?”他伸手,想拿。
“憑啥給你?!蔽翌┧谎?,撇嘴。
“給我,好嗎?小朋友?!彼俅螒┣?。
“是我先拾的?!蔽野阳~緊緊抱在胸前,怕被他搶去。
他彎腰,蹲下,兩眼直視著我:“乖。給哥?!彼恼Z氣近乎乞求。
“討厭!”我怒視,暗罵。
他啜吸著斜視著我,等我放手??扇螒{他怎樣哄,我就是不肯放。魚,被我緊緊摟在手里,而且我暗下勁兒,提防被他搶去。
他連哄帶乞,要了幾次無果后,渾濁的眼珠兒一滑,深嘆一聲,站起來,走了??粗埲税愕纳碛跋蛳锟陲h去的當兒,我起身,抱魚回家。
一路,我喜滋滋的,巷口的意外收獲,讓我倍感興奮。想象著母親見魚后的欣喜表情、姐姐夸獎的模樣、弟弟驚羨的眼光。我像獲獎凱旋的冠軍,喜不自勝。
我連奔帶跳,一路蹦著回家。魚兒被我擺在灶臺最顯眼,家人目所能及的角落。果然,母親一眼瞥到了。
“哪來的?”
“路拾的?!?/p>
母親淡淡“噢”了一聲,忙別的去了。母親的淡然反應,令我很失望。為引起母親的關注,我把路上的遇見特意宣染了一遍。
母親轉過身,瞪著我,“那你為啥不給?”
“咱家不缺魚,他向你要,你就給他嘛?!蹦赣H語氣明顯不悅。
“我拾的,為啥給人?”
“去吧,看他人在不在,給送去?!蹦赣H催促。
我躊躇,站著不動。
“去,快去呀?!蹦赣H加重了語氣,再次催促。
其實那人是前巷的“長竹竿”。
“長竹竿”自幼喪失父親,與瞎母相依為命。十六七歲的人,營養不良,個子只往上竄,不向寬長。因高而瘦,被我們孩子稱為“長竹竿”?!伴L竹竿”平日拖著一輛兩輪的木板車,靠搬運謀生。
在母親的再三催促下,我極不情愿地抱魚出屋,向“長竹竿”的院子走去。
“長竹竿”住的院子,是一座破舊的老式院子,四周墻體層層脫落,祼露出一片片黃沙土,手一碰,沙子嘩嘩往下掉。里面住著五六戶家人,“長竹竿”住最里間。
院子天井曬著剛割回的麥秸桿,東一撮,西一撮,太陽一照,閃閃發光。我踩著麥秸桿進去時,他瞎眼的母親正蹲在昏暗的灶膛前燒飯,半鍋清水淀著一把白大米,沒蓋蓋子,白煙一縷縷往上飄。我一看,柴蓋子被劈成了碎片,正煨著灶膛口的火。
“長竹竿”赤著腳,站在脫了漆的四方桌前洗碗。
我上前,怯怯囁嚅:“哥,魚,給你……”
“長竹竿”笑了。
用濕濕的手摸了摸我的頭“小家伙,還蠻顧家的。魚,你爸天天打,有的是。哥沒有?!?/p>
我的臉火辣辣的,像被灶膛口的火夾子烙了一下。放下魚,一溜煙從他家蹦出。
傍晚,灰色的天邊像破了殼的雞蛋,透出一絲亮光。亮光,被余輝染成銀粉紅,正一縷縷向西墜去。
我捧著碗兒到巷口吃,看到“長竹竿”與母親也圍坐在板車頂吃飯。母親坐地上的矮凳子,他坐車板。兩碗清粥,一條腌煎巴浪魚?!伴L竹竿”不時往母親碗里夾魚肉……
銀粉色的余輝柔柔灑在他們身上,遠遠望去,像極了一幅渾厚、艷麗的水粉畫。
我呆呆望著,不敢靠近……
- ????來源:汕尾日報
